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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章 寡鵠孤巢婦德賢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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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於傅辛和阮流珠來說,兩人的憂慮卻不盡相同。

金十郎不知傅辛底細,而現在,早已在獄中赴了黃泉。傅辛當時告知他,別傷著那大娘子,金十郎何等靈巧的心思,馬上就猜了個究竟,肯定是這郎君看上了人家媳婦,想要強搶不得,便打算讓人家家裏生亂。亂子大了,指不定這媳婦就成了寡婦了。

金十郎雖不是什麽好貨色,可看到柳鶯追殺那徐瑞安時,金玉其也於心不忍,便說由他來做,實則去浸濕了塊帕子,掩住了徐瑞安的口鼻,又將他送到奄奄一息,只出氣兒不進氣兒的徐道甫懷中,這才令四歲的徐小郎僥幸逃生。這一時善念,雖不曾救了他自己的性命,卻也為金十郎的一雙弟妹積了後福。這是後話,暫且不表。

卻說徐道甫死了,徐娘因為耳朵背,聽不見外頭的叫嚷之聲,徐爹也睡得沈,兩人明明住的離起火之地不算近,可卻濃煙入肺,在屋子裏生生憋死了。這徐家宅院裏的事,一時間成了汴京人民茶餘飯後的談資,更有好事者在瓦肆裏編故事,將與眾人聽,影射的便是徐家之事。

孤女柳鶯隨鄰家上京,外頭早有花名,又勾引了宅子裏的男主人,接著再挺著肚子和敗落金家的公子哥兒通奸,奸情被撞破後,先殺人,再縱火。若不是官家英明,說不定還會被她瞞過去哩。這是多好的八卦。

若是有汴京日報,柳鶯和金十郎妥妥的上頭條。

徐道甫沒了,可徐道協、徐道正都還活著,此外還有繼子徐子期,庶子徐瑞安,庶女徐如意。說起這個,便要說一說這文中宋朝的遺產繼承法。

若是家裏主事的郎君過世,孩子們年幼或是暫時不能繼承財產,只要正妻不改嫁,財產便交由正妻打理,正妻必須代郎君贍養父母,至於叔伯,是一分也分不到的。若是正妻改嫁,正妻得去一小部分,財產便要交由叔伯代為打理,直到子嗣成年,再行接管。當然,若是叔伯貪了財產,只要有證據,可以去報官打官司。只是這證據,又哪裏是容易收集的呢?

出於這種情況,便產生了一樣東西,叫做貞節碑。這碑並不是標榜貞潔的,而是許諾將會保守貞潔的。寡妻上報當地官府請立貞節碑,官府再上報,備案,然後就可以立碑。這碑並不大,也就剛及人的腰。豎了這塊碑,便相當於寡妻宣告天下:老娘我再也不嫁人了!大家都監督我!若是後來改嫁了,官府要罰很大一筆款,尋常人家付不起。

徐子期戍守邊關,在東北打土匪呢,不能繼承,除了每年托人寄回可憐的一點銀錢和只言片語外,沒什麽音訊,只知道人還活著。流珠連他的面兒都不曾見過,過門之前,這小子便早早從軍了。

徐道協在京郊賴著徐二郎,幾番誤了徐道正的事,把徐二郎惹急了,連夜將他攆了出去。徐道協無處可去,便把女兒傻大姐賣出去做丫鬟,換來的錢租了屋子和婆娘住下,又買了只咬雞,就是鬥雞的那種雞。這雞還挺爭氣,勝了不少回,徐道協得了銀兩,心更大了。

傅辛雖下旨,將徐道協逐出城外,但紅白喜事卻不能將人家攔在外面。徐道甫喪儀這日,徐道協拉上潑辣婆娘,穿上新買的料子極好的喪服,抱著雞,土財主一般坐著馬車進了汴京,滿面紅光。他並不是個全然沒心沒肺的人,也是為爹娘弟兄哭了好一回的,只是他這人,向前看,也向錢看,自不會難過太久。

到了流珠住處,看著府前的白燈籠,徐道協擠出了兩滴淚,老遠就嚎啕大哭,道:“三弟為奸人所害!識人不清!死不瞑目!可憐老父老母,受了連累!”他懷裏的雞咯咯咯地叫著,竟相映成趣。

阮流珠懶懶擡眼,向堂內徐三郎的同僚們道了歉,起身出去,冷著臉,直接讓家仆拿板子叉他出去。徐道協的婆娘徐大娘很不高興,叫嚷道:“這是什麽道理?三弟在九泉下見了,只怕要氣活,哪有這樣待叔伯妯娌的?真以為三弟和爹娘不在了,這家便是你的了?你可記清了,這是徐府,不是阮府!”

阮流珠一襲麻布喪服,這素潔到了極致的衣裳,反倒令她模樣愈艷了幾分。倒不是她節儉,實在是古代穿喪服有穿喪服的規矩,她為郎君服喪,必須著麻布制成的喪服。

阮流珠溫溫一笑,微微欠身,款款說道:“其一,抱著雞犬來服喪,是為不敬,該攆。其二,當著靈堂大喊大叫,還是不敬,該攆。第三,我朝喪服統一制度,人人皆需遵守,大哥喪了爺娘和親兄弟,理應穿的是同我一樣的麻布喪服,如今卻穿了這等的好布料,那可是超出五服的袒免親穿的。大哥這意思,是不拿三郎當兄弟,不拿爹娘當親爹娘了?無論如何,兒要去報備官府,看看這違背了喪服之制,該要如何處置。”

另一氣不過的官員沈聲道:“違背了喪服之制,要治罪的。打板子、罰錢,這還是輕的。指不定要在牢裏關上一整個服喪期呢。”

另一個官員尖聲細氣地道:“既是父子,服喪期便是三年。嘖,不算多,不算多。”

徐道正卻是冷著臉,不屑於看他一眼。

徐道協是個不知事的,加上宋朝這喪服制度統一了不過二十多年,鄉下人有時是不遵守的,還按著舊規矩來,哪裏料到這樣嚴重?他一時間慌了神,求助似地看向婆娘,婆娘也訕訕地,暗自慶幸自己穿對了衣裳。

“怎麽還抱著這雞?”阮流珠道,“說不定,這也能添成一筆罪過。”

徐道協強自鎮定,服了軟,低頭彎腰,將寶貝雞交給外面的車夫,嚴命他好生看管,又去掏錢買了新的喪服,穿戴整齊後,跑了回來。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靈堂裏,祭拜了自家三弟及爹娘,這才尾隨著眾人到側庭說話。

對於他來說,這些人都是官老爺,惹不起,也不熟悉,唯恐又鬧出了什麽大罪狀。徐道協便跟在徐道正屁股後頭,訥訥地不敢說話,一雙眼卻極為活分,很不安生。

待送走了大半賓客後,徐道協終於忍不住了,開口道:“子期可有消息了?”徐子期,便是流珠那只比她小一歲的繼子。

流珠瞥了他一眼,一笑,道:“兒得了陛下恩典,快馬加鞭,給子期遞了報喪的書信。子期什麽意見,到時候也會遞回來。只是官家說了,土匪難纏,子期萬萬抽不了身,不能為了他一個而破了例外。”

徐道協哦了一聲,又道:“這便是說,瑞安如意年幼,子期無暇抽身,這老三的家產,便……”他故意拖長了音,滑稽的很。

流珠嗤笑一聲,道:“大伯,收了這番心思罷。宅子和家具多是禦賜,是官家的財產,動不得;在老地方還有幢宅院和幾畝地,入不得大爺的眼。咱們便說錢。道甫才當了多久的京官?攏共才拿了幾個月的月俸,又是為大伯添賭債的窟窿,又是為大伯一家好吃好喝,還要養家糊口,給爹娘看病,滿打滿算,一分不剩。過去的積蓄倒也有些,可也貼進去不少,剩下的才不過五六百兩銀子,在這汴京城裏,便是節省著過,把奴仆都散了,也就再撐不多於兩年。這個情況,兒也寫給子期看了。”

汴京的房價物價,乃是全國最高。若是徐道甫還活著,每月有月俸進賬,這日子還能過下去。如今他死了,頂梁柱倒了,這便是坐山吃空了。

這出乎了徐道協的想象。他一直以為徐道甫十分有錢哩。徐道協不敢置信,喝問道:“三弟妹,你說老實話!怎麽只得這一點銀子?三弟一直當官嘞。”

“時下崇文輕武,武官的錢,本就不多。徐道協,你這混蛋若是有懷疑,去打聽打聽六品官的月俸,再算算老三家裏這些年最少要有多少錢開支,最後的結餘,保管只比這個數少,不比它多。”徐道正憋紅了臉,指著大哥怒道。

頓了頓,徐道正到底是看不過去了,出言道:“老大,你像些樣子,把大姐贖回了吧。做丫鬟,大姐是那材料嗎?早早嫁人才是正經事。流珠如何持家,你需補貼才對,怎麽能讓孤兒寡母給你錢?”

徐道協眼珠一轉,心裏有氣,道:“我也是為了老三著想。三弟妹是京中貴女,和宮裏頭有關系,遲早要改嫁給高門貴婿的。我們對這筆賬清楚些,也是為了將來打算。我有什麽錯?不過是謀得遠了些。”

流珠卻緩緩笑了。

她不知道徐道甫的死和傅辛有沒有關系,但她猜,肯定有點關系。傅辛打的什麽如意算盤,她不清楚,但她要打翻他的算盤,絕對不讓他名正言順地迎她入宮。

一方面是膈應傅辛,另一方面,流珠想的也很實際。日後國公府果真倒了,她若果真入了宮,一分倚仗也沒有,到時候傅辛不喜歡她了,她該如何是好?一入宮門深似海,她只怕要淹死在裏面。入宮,是十分不明智的,進去了,便完全淪為傅辛的附庸物和身下奴隸了。如今這樣吊著他胃口,說不定還能從他那裏得些好處。

再者,她愧對徐道甫,便要承接他的責任,照顧好這瑞安、如意,甚至還有柳鶯將生下的那個名義上屬於徐道甫的孩子,然後,等著徐子期來接班。

徐家兄弟便聽得流珠說道:“兒不會改嫁。兒明日便去親自見過皇後,請她親下鳳旨,給兒立貞節碑。這個家,三郎丟下的這個家,兒會替他管。”

她清楚得很,若是找汴京官府請碑,只怕剛報上去,就被傅辛阻斷了。可若是直接找阮宜愛,那傅辛就管不著了。她還真想看看傅辛到時候是什麽表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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